回复 22# 汪焕文
祖父的书 (2011-04-18 22:04:57) 转载
祖父的书 我的祖父李硕成是小吏港地区有名的文化人,解放前一直从事中学语文教学,在抗日战争期间,当过怀中分校教导主任,后来又教过多年的“经馆”。祖父淡泊人生,不慕富贵;不置良田,不造华屋。从年轻时起,就将自己的劳动所得致力于藏书,并从事《孔雀东南飞》的研究。我们家乡早有“上会”的习惯,不少人得会后,总是将这一笔巨款购置田产留给儿孙。1934年,祖父得会了,他将得会的1000多块银元,从安庆购来了十几车书,经、史、子、集无所不有。有不少是由一个一个大木箱分装的丛书,如《汉魏丛书》、《文渊楼丛书》、《诸子集成》。一部明隆庆四年校刊的二十四史,分装于两个书箱内,大约有好几百本。祖父藏书不乏珍本,如《惜抱轩全集》的初版刻本;《韩昌黎集》系明徐时泰刻印的40卷大字本。这些繁体竖写的线装书,部分书由洁白的宣纸印刷而成,帧装雅致,厚实大方,即使不读,仅仅抚摸着或者看上几眼也是一种高级享受。 祖父特别爱书。他要我们看书前一定要洗手,更不容许我们用手指沾口水翻书。每年的梅雨季节,祖父总是要我和父亲将它搬出来见见阳光,晒晒蛀虫。有的书封面坏了,祖父便用牛皮纸重新装上封面,再用线装订好。因为是线装本,在书橱里平行放置,祖父便在每本书的底端,用毛笔端端正正地写上书名,查找起来十分方便。 土地改革时,因为祖父名气太大,又是读书人,而被划入另册。但是又由于祖父终生从事教育工作,人缘好,土改工作队进村时,得知我家除了两房子古书,别无它物,也就没有将祖父当作阶级敌人看待,反而让祖父当上了县政协委员,这些古书也被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。1966年“文革”火起,年幼无知的造反派娃娃,按照当时的舆论导向,认定保存这些东西是封、资、修,是因为想变天。质问我:“你祖父抄什么孔雀东南飞,为什么不抄‘毛选’?孔雀‘东南’飞,那不是飞到台湾去了吗?你祖父为什么不让孔雀飞向北京?你李智海肯定是美蒋特务,反动透顶。”他们将书搬到村前,淋上煤油付之一炬。幸亏,我的祖父在1962年去逝,老人如果健在,看着他终生节衣缩食购来的珍贵古书,在烈火中化为灰烬,他会嚎啕大哭,甚至会与红卫兵拼上一条老命的。 祖父除了藏书,还写了书。他执教之余,毕生从事先秦文学研究,和名诗《孔雀东南飞》的考证工作,著述甚丰。在早年的《国粹学报》上,发表过不少关于《孔雀东南飞》和《老子》、《庄子》的研究文字。祖父从40岁起,即着手于《庄子通义》、《扬子法言》、《老子疏证》、《周易我见》等书的写作。文稿写在大八开毛边纸装订的本子上,祖父不分日夜地在方格内写着。书稿用毛笔竖写,由于在双页内插有格子纸,写出的文稿看起来整齐划一,大小一致;字又写得一笔不苟,看起来很是漂亮。 这几部书稿,祖父修改又誊清,誊清又修改,已经是六易其稿了。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,由于历史的原因,祖父停止了写作。祖父的《庄子通义》和关于《孔雀东南飞》的考证文章,我曾寄给前安大教授、叔父的朋友刘天予先生看过,1957年我在合肥读书时,又请张涤华教授和李吉行教授过目,他们都认为很有价值,可以出版问世。祖父的全部手稿,我一度装在一个特置的木箱内带在身边。后来考虑到放在学校不安全,便将木箱带回家中。到“文革”火起,被造反派娃娃们当作“伤天害理”的大毒草而将其消灭。祖父如果从冥冥中醒来,他会捶胸顿足,仰天长嚎的! 装祖父著作的木箱,至今还留在了我的书房,而书却没有了;文革中被我偷偷保存下来的百余本线装书,如今也摆在我的书架上。我做过许多梦,多次梦到祖父的书失而复得。每当祖父的学生问到祖父的书,著的书和藏的书,我总是避而不谈,以免引起阵阵心疼。特别是祖父抄的书和著的书,如果我带在身边,也许不会丢失。我愧对祖父。想起祖父的书,我常常牵肠绞肚,心焉如捣。我在出版《小吏港随笔》时,本来打算在书的扉页写上“谨以此书献给我亲爱的祖父李硕成”,终因我无法了却小吏港乡亲父老对我家族太浓的情和太多的关爱,我才写上“谨以此书献给故乡小吏港的乡亲父老”这样的话。 祖父藏书的被焚,使我痛惜;祖父著作的丢失,成了我今生永恒的心病。如今,孔雀东南飞文化园面貌一新,《孔雀东南飞》研究后继有人,祖父是可以欣慰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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